《百年一嘆九龍崗》(二) 作者:天山 從民國十九年的秋天九龍崗掀起了通紅的蓋頭算起,一眨眼,一百年過去了。我的故鄉從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成為了風燭殘年的老媼。百年一瞬,百年一嘆。作為一個九龍崗煤礦工人的兒子,沒有能力從波瀾壯闊的角度去描述九龍崗百年的輝煌與成就,也無法站在哲學的高度去探索九龍崗深邃的文化內涵,只能勉強的從柴米油鹽,蕓蕓眾生的角度,寫點囿于個體生命和感情所限的小文章,發些小感嘆,一次次眷念著九龍崗,傾聽老街坊、鄰里傳來的鄉音和歲月的味道。 這些年來,我曾去過陜西延安的黃陵煤礦,河南三門峽的義馬煤礦,山西大同的云崗煤礦,內蒙鄂爾多斯的色聯二礦……或許是太重的家鄉情結影響了我的審美觀,每到了一個地方,我總是習慣地用早已鐫刻在腦海深處的九龍崗礦的格局和尺碼,來衡量眼前礦區的布局,不是疑惑他們的審美觀,就是對他們在荒郊野嶺橫七豎八的建礦布局感到詫異。我更加感嘆九龍崗礦的工業廣場布局競是如此的熨貼,闊而不曠,精巧且合理。礦區的整體布置凸顯了設計師與眾不同,別具只眼的風格,周邊的集市和生活區圍繞著一個中心運轉,從實際出發也從心理的角度,體現了家對礦的依賴,縮短了家與礦的距離,無論你走多遠,走著走著,一眼看到了高高的“克虜伯”井架,就到家了。 民國二十年秋,隨著九龍崗東西兩礦相繼投產,東礦的淮南村和西礦的南宿舍也同時開工建設。這兩座住宅主要解決礦上高級職員和一般職員住家的問題。南宿舍坐落于舜耕山山下,東西長約二百米,南北寬約三百米,坐南朝北,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院內一條南北馬路,將大院一分為二。沿馬路東西兩側,分別建設一排排高級職員的宿舍,歇山式屋頂,灰磚黑瓦,木質的門窗,水泥地面,室內廚衛俱全。與南宿舍南圍墻一路之隔,是一座磚石結構四合院,這就是原九龍崗礦職工療養所。一九六五年,療養所撤銷,礦職子弟學校遷于此院。再往南便是舜耕山腳了。位于舜耕山以北,九龍崗礦以南的礦工們居住的地方取名“重華”,它的寓意很美,有封建王朝功德相繼,累世升平的意思。重華村中間一條大溝把村子分出了溝東與溝西,中間盤桓著一個寬寬的壩子,壩上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路,路的南邊種了一排又粗又高的柳樹,北面則是一家生意興隆的“王朝”小店。 九龍崗的露天大舞臺原先在西礦東大門的右側,是江湖上玩猴、要雜技、賣大力丸和秀肌肉的地方。也是孩童們最喜歡的地方。西小街的西南邊有一座日式的懸空戶籍室,行人從坡上走過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層小樓,而從北向南爬坡再看這座小樓,則是二層,里面鋪滿了木地板。南宿舍東南角的日本人建的炮樓還在,只是爬滿了青藤。而礦東門南側上坡道大水溝的橋邊建有一座兩層樓高的地堡,虎視眈眈的盯著過往的行人。 早些年的夏天,地堡下面的大溝的洪水退去之后,孩子們赤著腳常常會撿到黃澄澄的小銅塊,到小販子那里換糖吃,至今也不知道銅塊到底是從哪里沖出來的。南宿舍的東面,祟文村的西北角,有一個名氣很大的“窯神廟”,每年的臘月十八是祭奠“窯神”的日子,井下的包工頭和礦工們都來祭窯神,以圖得一年的平安。東礦電影院的西邊有一個花園。花園里種植的都是叫不上名字的洋花。 一九三三年,國民政府在九龍崗設立了警察總署,建起了警務總所大院,即現在的淮南十四中所在地。1946年,抗戰勝利后的九龍崗百廢待興,淮南路礦職工子弟中學建立了,這所學校之所以命名為“淮南路礦職工子弟中學”,是因為鐵路局在辦校中的出資和擔當都大于礦務局,因而確定把“路”字放在前面,校名一直沿用到淮南解放。學校創辦初期曾二度遷址,一九四七年定位于公安村、新雅村后面公路邊的一座舊小樓內(今天的淮南十四中)。十四中的西面是九龍崗第一小學(前身是淮南路礦子第小學)…… 人類大約從三歲以后開始有自我意識和記憶,所以,我的腦海中至今依舊貯存著五六年底的那一場大雪,飄飄灑灑的大雪中,一個穿著北方花大氅的小男孩在九龍崗西小街一座四合院外的雪地里和一群孩子玩耍的情景,從那時候起,幼年時的小腦袋便像小時候盛錢的“撲滿”,斷斷續續地裝進了對這個世界朦朧的認識,再以后,隨著年齡不斷的增長,這個世界便清亮亮地展現在我的面前了…… 那個時候的我在九龍崗二小上學,每天上完課之后,我像一只快樂的小燕子掠過九龍崗的大街小巷,記住了這里山的美、沐浴了父母的恩、鄰里的情、老師的愛、同學的義。我在故鄉念完了小學、初中、高中。從這里下放到了農村,再以后被煤礦招工去了本市的西部地區當了一名建井工人。九龍崗離我越來越遠了,這一走竟然有三十年。 車子在斑駁的畫中游,南門口外的店鋪幾經改造失去了原有的風貌,電影院、馬戲場和公園拆除后,形成了如今的郵局和菜市場,原先通往大通和田家庵的公路也變成采煤塌陷水塘。在人流中已經找不到當年熟悉的通衢大道。下了車,步行到了十四中原先的大門前,通往校內的甬道還在,但門卻是旁門了。大門正對面的郵電局已經作古,而北側的日式建筑大病房也蹤跡全無,學校爬滿了青藤毛石砌的圍墻還在,只是大門旁的白楊樹仍在兀自瘋長,越發顯襯出母校門頭的矮了。 再往東走,左拐,順著新鋪的村村通小路,找到了原先熱鬧的東九街。東九街的模樣完全變了,十字路還在,但兩側的店鋪已經全部坍塌。記憶中的飯店,米店,布店,拐頭的藥店,東頭的澡堂子,賣山貨的客棧都原汁原味還給了大自然。只有工商聯的兩層小樓還剩半邊,孤零零地戳在那里,像是在訴說著昔日的輝煌。 原先的大街四面通衢,好不風光。現在竟空蕩蕩的,東南西北的木質大門早已毀壞,東九街滿目的殘垣廢墟在寒冷的冬天里裸露的一覽無余……眼前的一切讓我眩暈,諸如冬與春、昨與今、廢與興、毀滅與重生的字眼在我所站的東九街上空飛舞,仿佛只有在這里才能找到它們最合適的歸宿......只有天上的云知道,東九街走了,像一百年前一樣,空著兩只手來,又空著兩只手離去。竟不帶走一丁點的東西…… 從南門口向北步行,穿過約一百多米綠蔭掩映的天、地、玄、黃、宇、宙的老建筑,這座被人們稱之為典型的民國小鎮的代表,解放后被稱為淮南村。“田”字型庭院布局,東西和南北兩條道路將整個庭院劃分為四組建筑,既獨立成院,又相互依存,四周圍墻形成了一個整體大院,成為當時安徽地區著名的庭院式建筑的典范。透過歲月的滄桑,依然還可以看出當年的大方得體的模樣。 往北走,見到一座外觀滄桑但不失古典風格的二層小樓,這就是淮南煤礦局辦公樓舊址。典型的花園式建筑,曲經通幽,地勢優越,中心凸出。大門緊閉,朝陽的山墻爬滿了青青的爬墻虎,而朝西的一面,失去了生命的爬墻虎變成了一綹綹像掛在舞臺上京劇老生下巴上的胡須,長長的稀稀的,似乎在默默地念白。 鐵路俱樂部緊閉著大門,幾十年前的水塔還在,曾經鐵路所管轄的區域失去了往日的有序、整潔。曾幾何時,淮南剛解放的時候,淮南鐵路局從淮南煤礦局劃分出來,最輝煌的時候曾經直管九龍崗地區的機務、車輛、客運三個段及電機廠,下轄田家庵、九龍崗、水家湖、合肥和裕溪口五座中心站,以及朱巷、下塘集、撮鎮、巢縣、沈家巷等20座車站。 車子往西轉向南,曾經的林蔭大道是西礦人上東九街步行最為涼蔭的地方,兩邊的林子只剩下一片浸透著詩一般的朦朧和惆悵的水面。下車沿南宿舍東側的路步行向上,左邊的一條原本紅火熱鬧的西九街不見了蹤影,牽牛花在路旁散居民房的圍墻柵欄上攀爬著,一路攀爬,一路開著小花。 我放輕腳步,舉目向東山望去,半山坡竟被冬天少有的陽光普撒,一片燦爛金黃。沿著蜿蜒而略陡的山路向上爬,感覺地勢與天的距離在逐漸的縮短,每上一段都縮短了許多。站在半山坡上朝西望去,重華村的所有建筑早已皈依了大地,再向北望去,一整片一整片因燒磚取土和房屋拆遷而形成的洼地和殘桓廢墟似乎告訴人們,這才是一百年之前的模樣。 紅紅火火的九龍崗,一半皈依了盤著九條龍的大地,而另一半則順著時代的潮流注入了今世的俗媚。面對西礦和重華村的方向,竟找不到了童年時曾經玩耍過的地方……… 每當我行走在閎約深美的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和風光旖旎的外灘,看到眼前被美輪美奐的燈光幻化得淋漓盡致的精美建筑時候,早些年,蒸汽機車疲憊的拉著整列的煤炭呼嘯著向上海奔來、以及故鄉的井下采煤工揮汗如雨的鏡頭總是交織在眼前!雖然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東西和眼前的人間仙境是相互不搭嘎的概念,雖然這一相互聯系起來的鏡頭,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已經仿佛通過公平的價值交換的方式給予了解釋,我的眼前仍然浮現出六七十年代,上海市政府為了感謝淮南礦務局對上海經濟發展的支持,曾數次組團來家鄉慰問的場面。現如今,這種熱鬧的場面被沒有羼入一絲絲感情色彩的商品交換的方式來替代,似乎在告訴人們,上海今天的兀立和繁榮與眼下家鄉的坍塌和廢墟在價值交換面前竟然是如此的彼此安好,兩相情愿? 曾經年產七十五萬噸優質動力煤的九龍崗礦,從民國十九年開始到公元一九八二年整體搬遷,五十多年的擔當和貢獻(史料記載從1930-1982年計52年,共生產了煤炭2457.8萬噸,其中,從1949年至1981年的32年間,九龍崗礦共計生產原煤2020.6萬噸,是1930年至1948年間出煤的4.62倍)。曾經熱火朝天的九龍崗,一騎絕塵的九龍崗,負重爬坡般的走過了百年的路程,它的離去,它的厚重,足以讓今天的上海人對它注目。 家鄉的殘垣和廢墟,在別人眼里是視覺上的荒涼和破敗,但對于從九龍崗長大的人來說,卻把這種坍塌和廢墟看作是傳說中的九條龍拔離了大地,完成了澤潤一方黎民百姓之后的皈依。眼前的一切似乎還告訴了人們:凡是有資源的地方,它的輝煌和結局概莫如此!如何解除這令人嘆惋的咒魔,是百年九龍崗人乃至淮南人的夢想與期盼。
(淮南圖片網大通區分站特約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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