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生村官(連載六)
文/王運超
迎省檢的第二天上午,負責三隊的村委會主任劉德柱查出了問題,“劉姥姥”的孫子蕭非在外打工帶回了女朋友,單是帶女朋友不會存在問題的,可是他的女朋友還帶回了一個孩子,孩子還不到周歲,典型的“未婚先有子”。蕭非既沒打結婚證,他們的孩子更沒有準生證、出生證。劉姥姥為了讓她的孫子多要一個小孩,硬是瞞著村領導,還不允許孫子去打結婚證。被劉德柱一行查到后,劉姥姥又開始擺出她“上訪”的譜,說誰要是敢把她孫子的小孩上報,她孫子或孫媳婦因此被做絕育手術,那她將睡到縣信訪局,把全鄉計劃外生育的小孩一個個都告出來,到時讓鄉領導吃不了兜著走。劉德柱沒有辦法,找到了萬鄉長匯報。萬鄉長也沒有好辦法解決這件事,于是他就召集來村支兩委成員和包村干部,開會研究這件事,會上,大家都抓耳撓腮的,想不出好主意。
蕭達禮書記說:“干脆動員劉姥姥,讓她的孫子帶著女朋友和孩子躲回娘家,過一段時間再說吧。”劉德柱村長說:“這個辦法早就想了,怎么勸都不行。關鍵是蕭非沒正式結婚,他女朋友又帶了個小孩,無論如何也不敢回娘家的。現在全省都在迎接計生檢查,他們在蕪湖打工,那邊也查得很緊,只有回來了。”萬鄉長說:“能不能想辦法,辦一個假的結婚證、出生證、準生證給他們,以應付檢查。”計生專干劉新蘭說:“這個辦法可不能使用,要知道,參與檢查的人員,都是從各縣、市抽調的計生業務能手,假證件一眼便知,到頭來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家均愁眉苦臉,這件事不解決,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到時讓省檢查組遇到了,不僅蕭莊村、古集鄉,就連縣里都受拖累,那可不是萬鄉長、蕭書記所能承擔的,怎么辦!蕭書記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才說:“有個辦法不知是否可行,我們來個張冠李戴,偷梁換柱,移花接木好不好?”蕭書記一連慣用了幾個成語,把大家都逗笑了,剛才沉悶的氛圍又活躍起來了。“快說說看!”萬鄉長來了精神。蕭書記若有所思地說:“我負責的二隊,有一戶瘋少婦劉小花,她家的孩子是未到周歲就夭折了,但是上面計生辦還不了解,不如將她家孩子的準生證、出生證借來給劉姥姥家用,反正省里來的人又不認識村里的人,也對不上哪家歸哪家,只要有出生證、準生證不就行了?”“好主意!”蕭書記的話剛說完,劉德柱就贊嘆起來。蕭書記又接著說:“關鍵是讓誰去借,誰能做得通劉小花家的工作,她一家人還未從悲傷中挺過來呢!”劉德柱說:“也是的,不過只要花錢,沒有辦不到的事,劉小花的丈夫蕭達仁可是個錢迷哦,只要給他錢,他準會答應,聽說他為了要傳宗接代,正準備和劉小花辦理離婚呢。”劉新蘭生氣地說:“那個蕭達仁真缺德,孩子死了,老婆瘋了,不知道想辦法照顧老婆,還想離婚,真可惡,就不要給他錢!”蕭書記說:“現在是臨時抱佛腳,哪有功夫去考慮蕭達仁缺德不缺德,不給他錢,怎么可能會借來證件?”萬鄉長說:“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借,以免明天檢查來不及。”蕭書記說:“這個任務還得劉新蘭出面,一方面你是計生專干,這是你份內的事,另一方面你是劉小花的娘家人,見到劉小花家里人好說話。”劉新蘭說:“好吧,為了工作,我只有這么去做了。”
劉新蘭去找了蕭達仁,沒想到談得很成功。蕭達仁說:“孩子都去了,還要這些本本證件有什么用,見了這些本本只能更傷心。”蕭達仁又說:“當初這證件辦的時候,也是需要花錢的,不能就這樣白白借給你們了。”劉新蘭說:“我們給你幾百塊錢做為感謝吧。”蕭達仁把嘴一撇說:“幾百塊錢,你打發要飯的?”劉新蘭又問:“那你透個底,得多少,我好回村里匯報。”蕭達仁伸出二根指頭,劉新蘭問:“你是說兩千?”蕭達仁點點頭。劉新蘭說:“這,這可太多了吧,估計村里也不會同意。”蕭達仁說:“不同意就拉倒吧。”劉新蘭急了,說:“一千行不行,反正證件放你這也沒有用,再說了二千,村里也拿不出。”蕭達仁說:“看在你是小花娘家人的面上,一千五,少一分錢也不行。”
劉新蘭回村里把情況一說,大家紛紛指責蕭達仁,說他貪得無厭,說他缺少良心。說歸說,借還得借!蕭書記說:“這一千五在村里可怎么入賬啊,又不能說花錢買證件來應付檢查!”大家又沒有了辦法。萬鄉長象做出重大決定似的說:“這樣吧,這一千五就列支算我和任薇等包村領導在村里的工作補助了,為了村里工作,最近一段時間,我們堅決不在村里吃飯,這錢也算是我們吃掉的。”萬鄉長把大家都說笑了,大家說就這么辦吧。
就在迎檢的第三天,村里花錢把劉小花家孩子的證件拿來,剛交給劉姥姥時,縣計生委打來了電話,說是好消息,今年省檢沒有抽到本縣,而是抽到鄰近的鳳臺縣了。也就是說,今年省計生檢查不查縣里了,這可讓縣、鄉、村三級干部大舒了一口氣。鄉領導當即決定,為了緩解最近幾天迎檢的壓力,放假三天。
得到放假三天的消息,任薇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馬上回縣城的家里,當村官一個多星期了,她還真是想家了。她問蕭香什么時候回家,蕭香說她休息一下,明天才回,任薇說我先走了,正好下午有到縣城的班車。任薇和蕭香告了別,就往礦門口的班車站奔去。
任薇的爸爸是縣民政局的一把手,整天忙著局里的工作和應酬,一般不到深夜是不歸家的。任薇的媽媽是縣實驗小學的教師,工作、生活都很有規律。這天下午,媽媽下了班,正在家里忙著做晚飯,其實晚飯就是媽媽一個人在家吃。媽媽正在廚房忙著,任薇已上了三樓,站到家門口,她本來是有家里鑰匙的,但她沒有拿鑰匙,而是按響了門鈴,任薇準備給媽媽一個驚喜,所以下午臨回來時,她沒有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在門內問:“誰呀?”任薇沒有回答,而是又按響了一遍門鈴,然后用手掌擋住門鏡。大概媽媽沒有透過門鏡看門外的人,門從里面拉開了。“媽——”任薇哈哈笑起來,“我說是誰呢?你小薇子!”任薇的媽媽一臉興奮。媽媽把任薇拉進屋里,轉念又問:“我的村官,今天怎么不工作了,想家啦!”任薇高興地說:“放了三天假。”媽媽問:“這不年不節的,放什么假。”任薇不假思索地說:“計生假。”“什么—假?”媽媽沒聽明白,任薇補充說:“計劃生育的假。”媽媽一臉茫然,任薇說:“你看,你不下基層就孤陋寡聞了吧。”媽媽說:“好,你村官懂得多,先去洗洗吧,我做點飯,等會我們娘倆個邊吃邊聊。”
媽媽一會兒就炒了幾個菜,端上餐桌,任薇和媽媽圍在桌邊,兩個人邊吃邊聊了起來。任薇給媽媽介紹著村里的計劃生育工作,群眾堵礦門的事,還有“傻大個子”、“劉姥姥”、“洗腳蘭蘭”。任薇越說越興奮,媽媽從任薇的情緒中受到感染,媽媽說:“村里工作就是比學校生動哈,這么多有趣的事,難怪你哭著喊著要下村!”
任薇笑著說:“用姥姥的話形容叫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媽媽用筷子點著任薇說:“你這叫廣闊天地,大有興趣!”
任薇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嘛!”
媽媽說:“再有興趣,你將來還是要參加工作的,下村就下村了,豐富一下閱歷也好。兩年后,結束村官生活,你還得考個教師。”說到工作,任薇忽然想起了蕭香和蕭香的男朋友,任薇問媽媽:“我爸能不能幫我一個同學安排一下工作?”
“哪里的同學,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啊!”任薇說完狡邪地望著媽媽笑了。
媽媽忽然嚴肅起來,她盯著任薇問:“你的男同學?為什么要幫他安排工作?”
“嗯——”任薇一時無語以對,她只好將蕭香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媽媽。
沒想到,媽媽倒很贊成蕭香的觀點,媽媽認為既然不現實,就不要拖拖拉拉的,早斷早好,尤其對于女孩子來說。媽媽也說,一個蘇北地區的孩子到縣里來,即使找了份工作,又有什么發展。
任薇不同意媽媽的觀點,她反駁說:“路是靠自己去走的,誰知道以后會怎么樣,但只要自己努力了,將來就不會后悔。不努力,怎么會知道沒有發展呢?”
媽媽說:“你還沒走向社會,你還很學生氣,不懂得社會的艱難,你認為奮斗就那么容易嗎?”
任薇說:“即使再艱難,即使奮斗不會成功,但心里有個理想有個目標,在追求目標的奮斗中,不是很幸福嗎?”媽媽聽取任薇的話,當即笑了,她立刻說:“應當讓中央電視臺來采訪你,央視記者問了那么多人你幸福嗎,怎么就沒問到你呢。”見說服不了任薇,媽媽又轉過話題說:“你同學蕭香還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她處理戀愛分手的事就很好,冷靜、理智。”
“可是她也很難過啊!我見她幾乎哭了一夜。”
“這說明她確實理智、冷靜、現實,沒有糾纏于扯不清的感情中。”
“這是對愛負責的態度嗎?”
“負什么責,感情的事自己要有主動權,自己認為不可行,就得果斷。”
“如果他男朋友在我們縣里找到工作,不就好了嘛!”V
“就算她男朋友能來我們縣里找到工作,我認為蕭香都會拒絕他的,蕭香也許并不看重他是否有工作!”
“你是說蕭香看重的是——是他男朋友的家庭條件。”
“還算你比較聰明,現在的年輕人就得現實點,不要傻傻呼呼的,不冷靜。”
任薇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要說什么,便站起來幫媽媽收拾起碗筷。
早晨,媽媽讓任薇去菜市場買點菜回來,中午再把飯做好。媽媽說,幫著忙點家務,也是孝順媽媽的一種方式。任薇愉快地答應了。等媽媽上班后,任薇下了樓往菜市場走去。任薇的家住在縣實驗小學家屬院內,出了實驗小學大門,向左一拐就是縣長途汽車站。長途汽車站原先也是一家國營單位,經過多少次體制改革,早已解體了,車站內的每輛長途路線,都是由原先站內的工作人員承包過去的,一個人或幾個人承包一條線路,自負盈虧。
為了招攬乘客,各線路承包商各顯神通,發傳單、廣告路線、車次時間,車站院內每天都亂哄哄的。實驗小學的領導已多次向縣教育局、縣政府反映,強烈要求將長途站遷走,以免影響學生上課,還校園周邊一個安靜的氛圍。但縣里領導只是答復,正在辦理,卻不見動靜。長途站的對面也是一個亂哄哄的環境,縣里的南街菜市場就座落到這兒。每天從清晨一直到午后,菜市場里人頭攢動,聲音喧嘩,各種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好在菜市場與實驗小學隔了一條街,不然,學校在車站與菜市場的包圍下,就更不談安靜了。
任薇出了校門,從汽車站旁拐向菜市場,剛到菜市場街口,她忽然停下了,她想起了高中同學劉野。那天下午,她和蕭香去古集中學門口找劉野時,劉野的父親說,劉野在縣汽車站這邊修摩托車。任薇便四下里用目光尋找著摩托車修理部,她想見見劉野,畢竟是高中同學,這么多年沒見了,再說現在自己又到劉野的家鄉去工作了,聽說劉野家還是蕭莊的呢,后來隨父親搬到中學門口的修車部住了。
任薇發現菜市場南口的一排平房那里,有幾家五金店和幾家修車部。她走了過去,她在尋思哪一家是劉野的修車部呢。
正尋思著,她的目光發現最邊上的一家修車部門牌,上面分明寫著“劉野摩托維修”六個字,任薇笑了,她突然想到一句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雖然尋找劉野的修車部這么容易,但她的腦中還是不自覺地冒出了這句話。任薇想,高中畢業四年了,劉野還是原來的模樣嗎?沒有變化吧,見面還能認出來嗎。其實,高中階段,雖然同班,但任薇對劉野的印象還是很模糊的,高中幾年,任薇不住校,不在學校上晚自習,放了學就回家去了,高中時只顧忙著學習,其他愛好都沒有。她倒是隱約記得,每年的元旦聯歡會上,劉野都要拉一段二胡的,那時,課余文藝活動也少,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元旦聯歡會。而每年的聯歡會,任薇都特別地難為,她沒有節目拿出,只是和同小組的同學合唱一首歌或朗誦一首詩什么的。劉野卻是每次都要拉一曲二胡,惹得同學們掌聲不斷。
那個拉二胡的男生,現在修起了摩托車,任薇想想覺得可笑。他沒有上大學,但他憑借自己的手藝早早地參加了工作,任薇覺得修摩托車也是一種工作,他是怎么學會修摩托車的?任薇對劉野有了幾分敬意。
任薇一邊想著,一邊靠近了劉野的修理部。劉野穿著一身天藍色滿是油污的工作服,正蹲在那里檢修著一輛摩托車的發動機。他他還沒有注意到已悄悄站在身邊的同學任薇。確定了蹲在那里的人就是劉野后,任薇猛的大喊一聲:“劉野!”任薇的喊聲把劉野嚇了一跳,他極快的抬起頭,與任薇的目光對視后,忽然笑了,接著站了起來,“任——薇!”劉野說:“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任薇說:“你這里還不許人來啊,你怎么在這兒修車啊!”
劉野說:“我在這修車快三年了,你們家就在對面,我看見過你幾次,你都是去菜市街買菜的。”
“你見過我買菜?那你為什么不喊我?”任薇問。
“為什么要喊你啊?不耽誤你買菜啊?”劉野笑了。
“那我喊你,不怕耽誤你修車?”任薇笑著反問。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修車的,剛剛看到嘛?”
“不是,我連你修自行車的地點都知道,還不知道你在這兒啊?”
“你分到了古集中學!”
“不是啊!”
“那是——”
“哦,我分到了你們村——蕭莊工作了。”
“怎么可能,你師范畢業生,下村工作了?”
“對啊,還有蕭香,我們都是大學生村官,都在古集鄉。”
“啊?你和蕭香是大學生村官?”劉野似乎不相信地望著任薇,很快地,他又說道:“也好,兩個美女同學去我家鄉了,難怪連我修自行車的老巢也知道了。”劉野說著,才想起給任薇讓座,其實修理部也就兩條長木凳可以坐,劉野趕緊拿了毛巾把凳子擦一遍。
〖JP3〗任薇坐下后,打量了一下修車部,房間里全是摩托車的零配件,最里邊是一張床,上面蒙蓋著一層舊帆布,床頭對面放一臺舊電視機,見任薇四下里打量,劉野笑了:“我的工作間還可以吧!”〖JP〗
任薇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學這個修理技術的?聽說你高中畢業后不是在修自行車嘛!”
劉野回答:“是啊,當初是修自行車,那技術可是祖傳的呢,呵呵,我初中時就會修自行車了。后來覺得,還是修摩托車來錢快些,就改行了,要不斷進步嘛。”劉野說得很樂觀。
任薇又問:“到哪進步的啊?我是說到哪學的技術?”
“就在你們師院的旁邊,大眾汽車摩托維修部。”
“我們師院旁邊,哦,對了,是有一家維修部。”
“我還到你們師院參觀過呢?”
“那你不去找我?”
“你們象牙塔里的天之驕子,我這個修理工哪好意思去找你。”
“你后來怎么沒上大——”任薇本來要問劉野為什么不上大學,但想到了劉野父親說過的,劉野的母親患病、去世的事,就將話又咽了回去。
“你是說我沒上大學啊,不上就不上了唄,我現在不很好嗎?老早地就開始就業了,還有一門技術。不象現在有些大學生,一畢業就手足無措,不知所然。當然,我不是說你們啊!”
“你在縣城,你爸在鄉下,你不回去照顧他嗎?”
“我每周都回去看一趟的,這周活太多,就沒有回家,要不然,早就會知道你們去古集鄉了。”
“你下周回去不?”
“下周回去,順便去看你和蕭香。歡迎嗎?”
倆個人正交談著,一個小伙騎著摩托車到了店門口:“老板,幫我修一下車。”任薇見劉野又要忙,就匆匆告辭了,臨別時互相留了手機號碼,任薇又交代:“回古集時,一定要到鄉政府看看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