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念端午粽葉香
文/單車
時光逝水,歲月如梭。自然無言四季流轉,人生感慨寒暑輪回。2020年春節因為新冠病毒肆虐,城鄉封閉,居家做囚,我們過了一個無限憋屈的春天。但時光抵不過季節交替,進入初夏,我們生活逐步恢復正常。我作為一名戶外運動愛好著,也是趁著難得的好時光,在工作之余走進自然,享受大自然的恩饋。
農歷四月下旬的一個周末,我又向往常一樣騎自行車到城北的八公山游玩。出北門時看到幾位婦女在護城河邊打葦葉,赤腳站在沒膝的水中邊攀摘葦葉,邊嘰嘰咋咋的說話,不時傳來陣陣的笑語。我當時沒有多想,徑直騎車了。在八公山里的閃家沖民族村休息的時候,回想起其北門外婦女打葦葉的情景,猛然想起他們打葦葉是包粽子,端午節到了。
端午粽飄香,小時候,每年的端午節看看左鄰右舍,家家戶戶大門敞開,男人在掃庭院,灑雄黃,掛艾草;女人在炸油糕,包粽子,煮鴨蛋;兒童則穿新衣,佩香囊,纏彩絲,街頭巷尾無不彌漫著節日的芬芳。剎那間,一股濃濃的端午情鋪滿我心扉,撩撥起我內心深處的癢。
端午節對我來說是一種難解的節日情懷,我對端午節可謂是又恨又愛。說起恨也僅是一點點,因為不自由不喜歡吃黏食,尤其是糯米做的粽子、年糕與元宵,反感這些食品的黏與甜。但我內心深處非常喜歡過端午節,甚至超過了春節,這種喜愛是我幼年最賦深情的記憶。這種記憶不同于春節時對美食與嬌寵的期盼,也不是對寒假放松與自由的放縱,而是源于一種高傲與自滿的幸福,及由此帶來的自信、自足的滋生和漫延。
我幼年生活在壽縣蘇王公社蘇王大隊,俗稱蘇王壩。蘇王壩的來由是源于流經村子的陡澗河,據說陡澗河河床低洼,農戶不能利用天然水流灌溉農田,反而在夏季漲水時受其澇災。蘇王有蘇、王二戶人家行善舉,出資修筑堤壩,興利除弊,消除水旱災患,農戶感其恩澤,遂以蘇王壩地名為之銘記。上述一切在我幼年的記憶里都與我無關,反而時常為我帶來屈辱。因為我家是外來逃荒者,我爺爺那一輩從河南省逃荒至此,直至現在我們一家雖在蘇王生根開花,延續發展,但在蘇王本地人來說我們還是“老侉”,非其族類。
唯一讓我驕傲與自信的是陡澗河里一望無際綿延十幾里的蘆葦。因為那是“我家的”!我爺爺是1937年12月日寇攻占南京時流落到安徽的,幾經周折來到蘇王壩(個中原因,我沒有見過爺爺,他過世的早,我父親流露過之言片語,但他不愿意多說)。我爺爺奶奶在村邊陡澗河的荒灘上搭建窩棚,乞討、幫工為生,直至解放。解放后,我父親已經長大成年,就去江蘇省找尋因抗日戰爭失散的親眷,此去江蘇雖沒有找尋到親眷,但我父親發現江蘇省湖泊水澤里生長的蘆葦是很好的經濟作物,在陡澗河的河灘上應該能夠生長。我父親就背了滿滿一麻袋蘆葦根回到蘇王,移栽在陡澗河的河灘上。頭兩年只是稀稀疏疏的出芽生長,但隨后呈瘋長趨勢,我父親栽種的整片荒灘全是蘆葦,夏天碧綠,秋天金黃。端午前后,我奶奶依照江南的習俗,打葦葉包粽子,碧綠的粽葉,撲鼻的清香,玉糯的口感,只誘得周邊四鄰競相學做。但最主要的蘆葦長成砍伐后可以作為建筑材料,用來做房笆,春擋水夏防暑秋冬防寒,是農村可以換回現金的東西。于是陡澗河上下游的農戶爭著移栽,不到幾年,沿河十幾里地的河灘上長滿了蘆葦。直至合作化、人民公社運動,我家與其他農戶家蘆葦地一起被收歸生產隊公有。沿河十幾里地的蘆葦,大大改善了陡澗河的生態環境,引來許多不知名的水鳥,當時我與伙伴幾個最愛當蘆葦蕩里掏呱呱雞(一種不知名的水鳥,在蘆葦蕩里筑窩)的蛋,不經意的還能捉到甲魚、烏龜,但那時我們都很少捉,因為沒有人吃。這時節是我最驕傲的時候,我會指著大片蘆葦趾高氣揚的對同伴們吹噓,蘆葦原來都是我們家的,我的同伴們也曾聽家里大人說過,個個點頭稱是。這時我回高揚著腦袋與同伴一起躲過看青(生產隊安排看守蘆葦蕩的,大多為孤寡老人)的老頭,鉆入蘆葦蕩里玩耍,捉迷藏、摸魚蝦、掏鳥蛋。

我十歲上下的時候,就把端午節打葦葉的活獨自攬下來了。我喜歡到蘆葦蕩深處聽水流、聽葉響、聽鳥鳴,更喜歡青青葦葉被折下來的清脆與清香。那時節,看青的老頭還裝模作樣的不讓折葦葉,但知道人們對打葦葉包粽子的喜好,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曾經幾次看到我抱著葦葉出來,還打趣罵道,小屁孩子,現在蘆葦已經不是你家的了,我要讓生產隊扣你老子的公分。我聽了心中更加滿足,心里說,哦,這是我們家的葦子地!高高興興地抱著葦葉回家。
端午節正趕到午收夏種的雙搶時節,農村收小麥、油菜,翻地插秧,連枷映月,水車響夜,日夜忙碌。這時候,我媽媽作為土生土長的農村婦女,照例在忙碌田里農活,麥收芒種,天塌下來也不能放下手中活計,來不及為全家人包粽子。而我父親雖然出生出生貧寒,但好歹讀書識字,崇尚尊重民族傳統風俗,在打理農活的同時,總是抽出時間包粽子,雖然因此多次受到我母親的埋怨。他把我打回來的葦葉用開水燙后,放在清水中浸泡備用,再取適量的糯米淘洗后放在白瓷盆里加上清水,然后手把手叫我包粽子。他包的是榔頭粽子,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看著他折葦葉,放糯米,扎線繩,專心致志,簡直是在加工一件藝術品,那種專注,那種嫻熟,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忘記。
不僅如此,每逢端午將至,父親總是提前打掃庭院,用馬蘭頭水清洗門臺及在門前噴灑雄黃酒等,有意無意的用自己的行動提醒母親放下手中的活計,為我們準備端午的香囊、飯食等,母親對沒有忙完的農活雖有千般不舍,但大都會照顧父親與我們的情緒,為全家過端午節操勞。母親回從野外砍回艾草讓父親掛在大門兩旁,用于驅邪;回從街上買回香草連夜為我們縫制香囊,寓意祛病;還會為我姐姐妹妹編栓五彩絲線手環,祈求吉祥。
端午節早晨,我們家的主食就是一大鍋清香撲鼻的粽子,配置以全年很少見的紅糖(白糖),而我從來不用粽子蘸糖,因為甜破壞了粽子的清香。我總是把粽子剝開,拿著葦葉細細的聞,感覺葦葉的自然香,然后把粽子放在口中一點一點滿滿的咀嚼,品味水的柔、風的輕、葉的韻。一個粽子足以!

時空變幻,滄海桑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外出求學離開蘇王壩,以后落戶壽縣城關,我父母也因為年高,于九十年代中期搬到城關居住。至今離開蘇王壩已經三十多年,唯獨讓我牽縈的就是那片葦子地。記得2000年以后,我曾經約了幾個兒時的同伴回蘇王找尋兒時的回憶,席間我提及去看葦子地。在蘇王居住的玩伴阻止說,葦子地早已經不存在了,現在見鋼筋混泥土樓房,不需要蘆葦做房笆了,葦子地無人愿意接手管理,荒廢已久。我不相信,乘著酒意獨自一人去了河灘,找尋我幼年時夢。但現實將我擊的粉碎,裸露的河灘上只有寥寥幾株細如筷子,高不及一米的葦子隨風零落。那片綿延十幾里,又高又壯又密又綠的蘆葦蕩只能永遠停留在我的夢里了,落寞黯然。
又見初夏葦葉揚,又聞端午粽飄香。那一片碧綠的蘆葦蕩,已經化作馨香的記憶,已經成為親情的延續,已經融入我夢中的守候。年年端午,今又端陽;歲歲粽子,今又飄香;那一片蘆葦,那一絲夢想。源源不斷,飄飄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