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滄桑 豐碑長存
—— 追憶壽州卞大橋
卞士華 壽縣安豐高中高級教師
初夏時節,我和胞弟士要由安豐驅車西行經楊仙,沿芍河向北轉“東水西調”,前往卞家灣(壽縣張李鄉高臺村),查看并勘驗卞大橋遺址,以紀念大橋興建百年,探尋故土鄉愁。
歲月滄桑,白駒過隙,一晃年逾七旬,不禁感嘆自己垂垂老矣。故土情懷,童年遺夢,像洪濤激浪向我襲來。舉目東望,田疇綠野,生機勃勃,遠處魚塘浮光耀金;沿崗截流河堤及“東水西調”,林蔭夾道,樹木森森……可我此時的心里卻滋生一絲悲涼,尋覓不到孩提時代記憶幽深的地方。連片碧波蕩漾的湖水,哪里去了?那座承載著卞氏族人豐功厚德的大橋,哪里去了?當日下午,我留在出生地卞祠,在卞大郢走訪幾位長輩和堂兄弟。
聽卞為超四爹娓娓講述卞大橋興建的曲折經過,以及文革中被強行拆除的悲壯場面,使我興奮之余轉為哀痛難忍。偏偏此時,鄰居的士林兄來邀我去他家做客,并告訴我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他有心收藏刻著橋名的石頭。一塊尺余見方的“橋”字,雖字跡清晰,但已破碎。睹物思往,我的心像這花崗巖一樣,被暴力狠狠地擊碎了!激動的淚水撲簌簌地濺到了這殘缺不全的石塊上。臨別時,我向士林提出,請求他尋找另外兩個字。是夜,我在胞弟士軍家久久難以入睡。卞大橋——聳立在我的腦際的一座豐碑,“公義橋”三個楷書大字熠熠生輝,映入眼簾,揮之不去。
一
卞大橋坐落在卞氏宗祠東北三華里處的高臺村卞橋隊,民國八年春竣工。而文化革命期間的1967—1968年,卻與卞家祠堂同遭厄運,被強行拆毀。殘存的遺址,躺臥在荒蕪的沼澤里,難見天日,無人問津。
大橋長約15米,寬5米,孔高3.5米,橋孔跨徑近4米。拱腳厚0.5米,拱頂高0.5米。孔腳處有石雕龍首迎水,屬雙孔連拱券砌型全石橋。雙孔拱券上方面南鑲嵌著石刻“公義橋”。我剛啟蒙,不認識“義”字時,問私塾先生卞子琳二爹,自然也就聽說它的一些曲折來歷。每次放牛經過大橋,都要仔細端詳那塊石刻。因拱券石縫中生有灌木,輕風搖曳,時隱時現,令人無限遐想。熙來攘往的過客,早已不再留意橋名。“卞大橋”已家喻戶曉,聲名遐邇。就像今天,大橋雖被拆毀,蕩然無存,而它曾發揮的作用,以及在歷史上的地位,它的許多感人的故事,仍然值得我們去追憶,去尋訪和深思。
大橋設計精良,造型簡潔大方,結構合理,堅固耐久。雖不具卞氏族發祥地山東泗水卞橋規模之雄偉,歷史之久遠,但它作為壽州卞氏的大愛工程,已足以讓人稱道,讓我輩驕傲了。我卞氏族人精誠團結,無私奉獻,造福鄉梓,南北呼應,遑論規模之大小。
二
一百多年前,壽縣、迎河、隱賢至六安大道,經我族宗祠地域卞家店,祠前湖水由南向北經店湖、坦子湖至張家老墳(五里閘)流入淠河。南北交通阻塞,僅靠小船擺渡。民國初年,某姓大戶憑借京官闊佬紳士,策劃建橋。可因預算耗資大,集資難,尤其是工匠難尋,拖沓尚久,未能動工。我族卞茂盛公,通稱“老齋公”,得知個中緣由,主動請纓,擔綱修建。遂與對方達成共識。即對方備料,我族出工出力,負責修建。他雖無建橋經驗,可他聰穎過人,善于動腦,敢于實踐。“老齋公”四處造訪,學習技術,并從家族中招募能工巧匠,包括其子卞多田和寄居我家、綽號叫“老懂事”等人。開工前,有人從大竹園砍伐一株兩三丈長的竹竿,掛上彩旗,豎立在工地旁,既壯聲威又作開工標志。聽老人說,方圓十幾里卞姓青壯,踴躍集聚在旗下,拉開了修橋序幕。
開工選擇在冬季枯水季節。眾人排水清淤,挖基礎,運石料,既熱火朝天,又井然有序,過往的族人也主動參與其中。寒冬臘月,“老齋公”身著粗布衣褂,手握曲尺羅盤,上下穿行,指揮若定。一個冬天奠定了牢固的橋基。翌年開春繼續施工,除麥收插秧大忙休工外,朝作暮息,沒有間斷。聽我祖父說,端午節那天,還安排七八個工匠,勘查測量,設計拱券砌法。祖父讓奶奶送一竹籃油條和一吊桶粽子到工地慰問。
建橋的技術難關是砌券收頂。一天正值工匠們凝心聚神,精準施工時,突然狂風驟至,烏云滾滾,暴雨即刻就要降臨。令人驚奇的是,狂風過后,紅日探頭,工地上只落下稀疏的雨點,砌券沒有受絲毫影響。待晚上收工時,才知道附近下了一場大暴雨。是祖公顯靈庇佑,還是“老齋公”道術法力無邊,能役使鬼神,駭地傾天???
當工程進入橋面整合階段,雙方因大橋命名產生糾紛。對方預備將以其姓氏為名的石刻置入拱券上方顯要位置,我族人接受住地湖泊被其搶占名份的教訓,不予接受。雙方爭執不下,互不相讓。大橋停工,官司打到官衙。不久,我族有識之士,顧全大局,出面調解,經政府認可,才有了“公義橋”橋名。然而,大橋收尾工程卻只能獨立完成了。南州北州,河東水西,只知道卞大橋,卻遺忘了那塊石刻。而“卞家大橋——接著修”的歇后語,一并流傳至今。
還得提及一事,一位卞姓抗日愛國團長,曾率兵路過大橋,執意要續建橋欄桿,立碑正名記事,昭彰族人義舉嘉行。聽卞為田說,該倡議得到隱賢鎮經商族人的支持。后因外敵內亂,家國不安,續建計劃石沉大海。然而“卞家大橋——接著修”這一歇后語,仍廣為流傳。
橋通行后,方便了過往客商。我族祖居地農副業生產,得到很大發展。小時候常見騾馬車、手推車三五列隊過橋,挑夫在橋旁歇腳?;春鹨燮陂g,還見過解放軍用卡車由六安向北運送物資。再者,大橋修建疏通了泄水河道,使卞氏族居地崗灣洼田,免受內澇。
三
大橋承載著我童年厚重而浪漫的記憶。記得橋頭開小雜貨店的店主——段子茂給我講過,每年端午節傍晚,均能看見一條碗口粗的青蛇伸出頭來,四處張望。若見其東西擺動,即預示當年要發洪水。他還恫嚇頑皮的放牛娃們,不要弄壞店后邊的蘆葦和樹木,以免惹怒蛇仙。更為蹊蹺的是,當年豎立旗子的地方,大橋通行后的第二年春天,突然冒出幾十株竹子似的蘆葦,茂盛粗壯,青蔥可人。這大概是大自然賜予建橋工匠的禮物,以示其偉大,彰其仁義。
童年圍繞著大橋打轉,放牛割草,捕魚摸蝦,戲水玩耍。就連用雞鴨肫皮兌換鉛筆、練習本,也在橋頭實現。爾后,上高中讀大學,來去徒步走過大橋,走出世代農家,成為誨人不倦的省級示范高中高級教師。卞大橋,你無疑是通往我理想境界的一座金橋;卞大橋,你是我壽州卞氏鳴璧公后裔,精誠團結、造福鄉梓的一座歷史豐碑。世紀滄桑,撫今追昔,我卞氏族人無不為大橋被毀而扼腕嘆息!為破壞華夏文化的“文化大革命”而詛咒!
午夜,我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我輕聲呼喚:卞大橋,你在哪里?你的前世今生,為何這等撲朔迷離,曲折多舛!我沒有親眼目睹傲立半個世紀的石橋被拆毀。假如我在場,那將是何等慘烈 !嚎啕不能,呼天不應。那些大型石條,被全公社的“四類分子”們抬上“東方紅”拖拉機運走。周邊三個生產隊的宗親,義憤填膺,卻又束手無策。于是,自發地把凡是搬得動的石塊,光天化日之下“偷”走。那塊帶“橋”字的石頭,才得以收藏。上次我們去大郢,還發現一塊石頭上刻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田”字,保存在卞為超四爹家。這對于我是莫大的欣慰。不久前,有幸采訪到“老齋公”以“橋”命名的后人,他翔實地向我介紹了他的父親卞多田,祖父卞茂盛修橋的感人事跡。“田”字的內涵顯而易見,毋須我贅述了。
行文結尾,賦絕一首:
百載滄桑憶大橋,壽州遐邇領風騷。
今逢盛世開新譜,景仰先賢效禹堯。

大橋遺址

原流經大橋的河道

殘塊(原橋名“公義橋”石刻面南墩上嵌置)。左縱署小楷石刻:民國八年小四月建

刻有“田”字的石塊